冯谁举起杯子凑到唇边,喝了一口。
喉结蠕动,一个清晰的吞咽动作,他做得很慢,像是刻意的展示。
赵知与眨了眨眼,还是没说话。
冯谁喝了第二口,看了看还剩半杯的液体,也没看赵知与,又凑至唇边。
一只手伸过来,劫走了他的饮料,赵知与先闻了闻,皱了皱眉,然后试探地抿了一口。
他的眉头舒展开,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。
“甜的。”赵知与说。
冯谁笑了笑。
赵知与小口喝了起来,很快喝了一半。
“这是什么饮料?”他举起杯子,好奇地打量。
冯谁挑了挑眉:“以前没喝过?”
“没有。”
“芬达。”冯谁说,“好喝吧。”
赵知与点点头,意犹未尽的样子:“你……”
“来的时候带的,忘记喝了。”冯谁犹豫了下,“我记得第一天吃饭时,管家不让你吃甜的,所以想,也许你会喜欢。”
赵知与一下子愧疚起来,看了眼冯谁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冯谁打断他,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“管家发现了会怎么样?”
“喝甜甜水吗?”
“甜甜水?”冯谁失笑,“嗯,发现你喝甜甜水,会怎么样?”
“大概以后很长一段时间,都碰不到甜食了。”
冯谁笑了:“这么惨?”
赵知与睨了他一眼:“我就这点指望了。”
冯谁收起了笑:“指望?”
“每天过得像坐牢一样。”赵知与说。
冯谁想了想:“我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这样。”
“我想出去玩。”赵知与说,“骑自行车吹风、漫无目的地逛街,跟刚认识的人打篮球,去嘈杂的电玩城打游戏。”
倒像是冯谁的青春,剔除了杂质的那种。
“不能去吗?”冯谁问。
“不能。”赵知与说。
冯谁尝试代入一下赵知与的视角,被禁锢自由的小少爷。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代入成功。
如果他有赵知与这么有钱,家人平安健康,一辈子待在豪宅里也未尝不可。
赵知与看着手中的饮料:“一直都挺不开心的,爸爸也好,二叔也好,忙得满世界飞,好不容易有时间见着了,我说自己不开心,他们说要不要去哪里玩一下,去哪个海岛度假散心,要不试试新到的好马。
“我嘛,哪里也不想去,去了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,身边倒是跟着一大群保镖、下人,可谁也不能好好地跟我说话。外出也一大堆限制,哪里的街区鱼龙混杂,不能去。哪里治安混乱,红灯区遍地,低俗下流,不能去……
“吃饭必要介绍文化,去景点讲解历史,什么罗马斗兽场的囚犯拿着木棍跟狮子搏斗啦,帕特农神庙的黄金分割比啦,加的斯是希腊神话中哪位神何时建立的啦……导游和老师讲得认真,我也努力的吭哧吭哧地反复背诵,回来再讲给爸爸,爸爸听了会难得地高兴。但是我嘛,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。我怎么都想不明白,巴黎圣母院用的是彩色玻璃还是白色玻璃,跟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关系?
“就是参加宴会,也要牢记谁谁谁是什么身份,与我们家有什么利益纠葛,不同的人不同的态度,地位高的要尊重但又不能显得卑微,地位低的不能傲慢,也不能太过亲近……”
赵知与突然闭了嘴,笑了笑才继续道:“他们知道的,我不够聪明,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东西。
“所以大多时候,我不说话,不做表情,表现得沉稳,让别人看不透我在想什么——赵少在想什么呢?他是不是生气了?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有问题?他们大概这样想,也有人直接问了,因为你面对一个傻子,必须直白,他听不懂暗示,明白不了太复杂的东西。
“其实整个宴会上,我唯一的想法,只是再吃上一勺冰淇淋而已。”
冯谁有些局促,这些话照理不应该跟他说,抛却身份交情,两人先前还互相带着隐隐的敌意。
但赵知与说了,也许是因为心智不够成熟,也许是因为压抑得太久。

